“你到底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啊。”一不留神，我又忍不住对身后的米拉学长恶言相向。
为什么会偏偏在这个时候撞见他？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他的脸，我的心情就不由自主地变得焦躁不安。
大概不仅是因为报名参加的比赛已经快要迟到的缘故，我又加快了脚步。
“如果不想被跟随，让我走在身边就可以了吧？”学长轻描淡写地说道，听上去像是化用了阿贝尔·加缪的话。可一想到感到心烦意乱的只有我自己，我便更加烦闷了起来。
在看过了那本蚀语文学社的社刊之后，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像一个星期之前那样对他抱着单纯的厌恶的情绪了。
而且实际上，就连更早的时候我也……
“那个，觞月你可能走错了哦。”
“学长能请你不要说话吗？你又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因为根据这栋楼的构造，我现在的走法绝对是捷径……
米拉学长的个性，或者说说话的方式果然很糟糕，他明明只是跟在后面，却装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能够写出那些动人文字的，偏偏就是这样的人？
“学长不是说走错了吗？那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因为……”
学长的话音未落，我便猛然止住了随着台阶惯性向下的身体。拦在面前的是张牙舞爪的金属网格，我不信邪地跨下两级，用手拉了拉紧闭的不锈钢防盗门。
纹丝不动。
“在这个时间段，这栋楼楼梯口的防盗门一般都会关上。”学长平静的声音慢吞吞地从身后传来。这种事情，刚来学校一周的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走这边吧，会快一点。”仿佛早已看穿了我的尝试只是徒劳，学长边说边转过了身子。如果可以的话，根本不想跟着他走，然而我看了一眼已经逾出的时间，事到如今，似乎只剩下了这一种选择。
“那就快走吧。”我没好气地催促着，为偏偏被他看到了这样窘迫的一幕而感到难堪。
看着迈起步伐的高大背影，我意识到，心中的某种预感正在逐渐化为现实。虽然米拉学长反复无常的态度十分古怪，优柔寡断的处世方式也令我不喜，但再怎么说他也不至于是那种变态的跟踪狂……吧？再说哪有这么光明正大的跟踪狂，一来学长一路跟我走了这么远，原因恐怕是……
孽缘，脑海中蹦出这一个我完完全全不想套在我和他之间的词汇。
直到后来我才惊讶地发觉，自己竟然在莫名之中对他会将我带到目的地有着一种无来由的信任。
而事实上，他也是这样做的。
“同学，你们是要参加图书阅读大赛吗？”图书馆的门口，斜披着志愿者绶带的学生向我们催促。“快！快来登记下！时间已经过了，就差你们两个了！”
§
虽然早就预想到了这样的结果，但明确地知道学长要和我参加同一个比赛还是让我感到有些微妙。
不，这个事实还只是其次，更为关键的问题在于，组织活动的同学意识到时间并不充裕后，临时安排了组队的形式来进行比赛。
不多不少，两人一组。
“好，你们就是第32组了。”
我和学长作为所有人分组完成后才姗姗来迟的两人，毫无悬念地被分配到了同一组。
“真是没事找事做……”匆匆地听取完规则说明后，学长叹了口气，低下头来看向我。“那就有劳你了。第一轮的任务是按图书分类号找齐所有的书目，单子在这，当然，使用电脑查询是禁止的。”
“不用你说啦。”我一把抓过学长手上的写满分类号的纸条，根据分类号来寻找图书对我而言轻而易举。
只不过情况也不容乐观，根据说明，第一轮的积分在全部正确的前提下将由完成比赛的顺序决定，而在迟到的我们开始任务之时，按时出发的队伍已经进行了好一段时间。
正因为任务看上去并不复杂，时间上的劣势反而被放大了。
我看向手中的纸条，占据绝大多数条目前端的是最为熟悉的字母。
I——文学类。
这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
图书馆主楼层沿着南北向的主过道分作两边，意识到时间紧迫的我，急匆匆地走进其中一侧的书架丛中。作为比赛额外增加的难点，有关于图书分区的标识全部都被遮盖了，取而代之的，是置于书架侧面作为类型展示用的书目。
这个时候询问学长应该是更好的做法，如果是他的话，即使不用这些提示也应该知道这些书摆在哪里吧？
正当我这样犹豫的时候，一本熟悉的老朋友即刻映入了眼帘。
可爱的青绿色封底与深色的图章，被盛赞为挪威瑰宝的作品——
《苏菲的世界》。
我心中窃喜，看来气运还是站在我的一边。因为既然找到了《苏菲》，也就找到了“文学类”。
然而抱着如此推断的我立马扑了个空，书架上赫然站立的，是与《苏菲的世界》同样作为经典哲学入门读物的《西方哲学史》。再扫视而去，柏拉图、康德、尼采、海德格尔、叔本华等人的作品皆列座在席。
“奇怪，怎么会和这些书摆在一起。”我不禁皱起了眉头“难道说是为了学生的取看，按次级定位来……”不信邪的我又翻到了书架的另一侧，这一次迎接我的则是大量的“马克思”——那是A类的书籍。
我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学长，却发现他也同样用食指的指背抵着下唇，露出思考的模样。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虽然一共也没有相处多长的时间，却依旧有一点新鲜的感觉……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我翻过下一个书架，发现书架摆放的依旧是与外面的样板品类完全不同的书籍。
怎么办？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因为把时间用在了别的作品上，对学校的图书馆还没有来得及熟悉。
所谓的“别的作品”——我又会有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学长，那些让我在一星期中昼思夜想的作品正是出于他的笔下。冷静点觞月，或许和你之前想过的一样，米拉学长会知道相应的作品摆放的位置。
“那个，学长……”
“抱歉啊，我也不太清楚。”但就像直接看穿了我想问的问题，他轻轻地摇摇头。
“什么嘛。”我有些不满“在学校呆了三年居然连这点事情都不知道。”这样说多少有点置气的成分，真正令我感到异样的，或许是那种似曾相识的被人猜透心思的感觉。
“没有办法，我是买书党嘛。”学长无所谓地耸耸肩“来图书馆的机会不是很多。”
我无视了他的多余解释，径直向着图书馆的更深处走去。虽然之前没有直接的收获，但仔细想想，我或许已经找到了线索，只要按着顺序就不难找到想找的分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学长拉住了我的肩膀。
“觞月你稍微等一下。”
“干嘛啦。”
“刚刚我们最早见到的架子上是哲学类和马哲的书吧。”
“嗯，所以呢？”虽然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但学长少有的优点之一就在于他不喜欢问没有意义的问题“不要绕圈子。”
“马哲类和哲学类的分类字母正好是A和B，所以给人一种感觉——这里的图书是按字母顺序摆放的。”他的话让我睁大了双眼，这正是我原先的想法。但听到学长这样说，我隐约也意识到自己疏漏了一些东西。
“不过在中国而言，会把马哲类的书放在靠近入口的位置，这本身就是图书馆的一种常见摆放方式，没错吧？”
“……”
“对于这种小型图书馆来说，将读者最经常取借的类型放在最外面同样则是另外一种十分常见的摆法。”学长顿了一顿，将视线投向与我选择前进的方向相反的另一端。
看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我恍然大悟，明白了他的意思，旋即转身向着另外半侧的第一排书架疾步走去。
就算贴掉了分区字母，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为了这个比赛更改图书馆内的书本摆放。而如果说到高中的学生和老师们最经常借阅的图书类型，毫无疑问正是I——文学类！
“记你一功。”走过学长的身边时我轻声开口。
“嘛……谢谢？”他却不知为何愣了一愣，之前稍微出现的气场一扫而空，变得木讷起来。
真是奇怪的人，像他的作品一样——
§
是的，那时候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我是这样想的。
注：
①《苏菲的世界》，挪威作家乔斯坦·贾德著，以小说的形式，在世界上发行量巨大，影响深远的哲学启蒙读物。
②《西方哲学史》，罗素著，亦是经典的哲学入门读物，但私以为罗素主观判断要素太强而不甚喜欢。下面为随意列举的一些西方重要哲学家、思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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